如果女孩子一辈子不结婚,那会是怎样的人生?

我大姑子四十六岁嫁给一个黑脸大汉,不到半个月她自己提着梳洗用具回到了公公的那张大通铺。

其实黑脸大汉人不错,我记得我公公通知:明天周六,家里来客人,你们把丫丫带上上楼来吃饭。

公公家里几乎没有亲戚,(扬州人)在兰州没有亲戚,我结婚十几年从没见过家里来亲戚。

所以我很好奇,公公既然通知了,我就去菜场买了前肘子,烫毛卤煮,买了带鱼洗净炸好,头尾炸焦一点留给孩子他爸下酒,提前准备了几样硬菜。

公公、婆婆、大姑姐住在简易楼上,说是简易楼其实也就是原来的单身职工宿舍,只有一间房子,五家共用一个后来改装的小厕所,一个公用水房。

我们则住在楼下自己加盖的一间上面牛毛毡,地上蚯蚓成团的屋子,夏天晒,雨天潮湿,冬天不挡风的屋子里过着日子,不过好像习惯了,那时候那样的人都这样。

没想到八点半上楼时,公婆和大姑子还在睡觉,敲了半天门公公端着满溢的尿盆小心翼翼的侧身而出,因为太满他端的极其小心,太过于小心导致手在发抖,那一盆尿就像静水微澜的湖面,波纹一圈圈的放大着,公公又得低着头注意它的平衡,场面很有戏剧性,大家可以脑补。

我看见这状况,虽然见过几次,但是心里还是有点气,说是家里来客人,让我们早点上来,他(她)们自己却睡懒觉。

进了屋子后,婆婆坐在床上穿衣服,大姑子好像嫌我打扰了她,很使劲的拽着被子包自己的头,公公倒完尿盆进来说:我昨天买了点菜放在冰箱里,你自己看着做。

婆婆穿好衣服就翻她的百宝箱,那个靠墙一溜的漆木炕柜,我知道里面全是毛料,二姑姐在毛纺厂连偷带拿弄来的家产。

婆婆说:杨文,你大姐今天订婚,你帮我看看给毛华大呢好还是毛涤好,我这几年不出去我也不知道流行什么了!

我说:你问我大姐,我没穿过毛料我也不知道。

我婆婆听见我拿话顶她,她也不气:没给你的原因是你二姐的东西,现在她放在这里也不拿走,我就想让你大姐拿走一点,你要了也拿上两块,一年光塞臭蛋都得好几包。

公公说:你在别胡然然了,给杨文说说今天该准备撒,虽说家里简单办一下,该行的规程还得行一下。

我婆婆说:你大姐找了个女婿,今天来接她,咱们也没亲戚,平日也没追下礼,就在家里给行个规程,整上一桌饭,让(他)她两改个口,我跟你爸每人给他(她)两一个999的红包,你俩给个小一点的就行,这件事昨晚我已经给小强(我女儿的爸)说了。

我一听这话气又来了,但是有气也得忍着,能把大姑子这尊菩萨送出去,就是天大的气也得忍着。

如果搁在平时,大姑子睡觉的时候,我们要说这么长的话,估计枕头书本早就飞到她老娘的头上,这天没有,看来她也想嫁,想有个男人。

我就在屋子一角隔出来的小小厨房里忙碌,公公忙前跑后找东西,大姑子依然包着头睡觉,婆婆不厌其烦的把毛料一件件拿出来,然后下面的放上面,好像在倒酱缸。

十点多女儿和她爸也上来了,我家人真的都奇怪,女儿进门就写作业,我家那个直接走到乌龟盆那儿,拿指头戳乌龟的头,头动一下他动一下。

中午十一点大姑子起床了,拿着毛巾牙刷去了公共水房,几分钟回来就坐在炕上叠衣服,收拾她的几本哲学小说。

十二点差十分时,门被敲响了,公公蹿拾我女儿去顶一下门:丫丫快去顶门,喊姑父、跟姑父要红包。

我婆婆说话了:让丫丫要什么红包,别丢人现眼了。

大姑子说:好苗子看谁栽,你指望丫丫学好,你就等着吧。

我不是脾气好,我是在忍着,尤其今天这个日子,我没有说话,我拉着丫丫手站在床跟前。

门是我家那个开的,进来一个穿着休闲西装,小平顶微胖的黑脸男人,左手手里拿着一束花,右手提着一吊肉:爸、妈我来接媳妇了。

我公公赶紧说:先坐下,先吃饭。

黑脸男人给我家那个让烟,给丫丫塞红包,丫丫不要,丫丫不敢要,黑脸男人说:今天喜事,姑父给的喜包,拿上。

我大姑姐冷冷的说:我看她敢拿。

一句话气氛顿时有点凝固,谁也不好接这个茬,丫丫倒还识趣:谢谢姑父,我妈妈说过不能拿别人的东西。

我大姑姐好像等着这句话:听清楚了没,我们是别人,别人的东西不能拿,你还上杆子干什么?

我大姑姐有文化,高学历同等学力的都是处级、科级她却在工程师的位置干到退休,估计就因为她这张天下无敌的怼人的嘴。

我婆婆极少说话,我家那个吃一口菜逗一下乌龟,乌龟不说话他是不开口的,黑脸女婿只能给丈人献殷勤。

大姑姐还是喜欢吃好菜,平日公公做饭简单又节俭,加之厨房太小也不方便,一般改善生活是周日我在楼下做两硬菜,楼上整两凉菜,四个菜六个人就是一顿改善生活的好日子。

我大姑子只顾吃,也不搭腔也不招呼新女婿吃饭,我只能理解她是害羞吧。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说错了,好不容易接走了,婆婆却抹起了眼泪:我娃在家没干过活,我娃在家没受过气,我看这个男人凶的很,我娃起了会不会受罪……。

我公公说:有人娶就阿弥陀佛吧,受罪享福都在她的造化,能找到这么好的女婿就不错了,还挑啥,还有啥挑的。

平房太潮了,大姑子走后,娃娃放学就去楼上爷爷家写作业,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饭没做好,丫丫抱着书和本子回来了:妈,我大姑回来了。

我心想她是回娘家来了,谁知道她真是回娘家了,她提着提过去的几件衣服和原封不动拿过去的牙刷牙膏,回来了。

因为我们那个院子老年人居多,一家挂着儿子女子好几个户口,拆迁难度太大,每年喊拆年年拆不了,家里孩子多的大多是大通铺。

大姑子又回到了那个大通铺,公公又开始了小心翼翼倒尿盆的日子。

一三年婆婆没能熬到住新房,但是她看到她大女儿不用受气,她放心安然的离世了。

婆婆走后不到半年,拆迁便迅速而快捷的展开,公公有资格要大一点的房子,加上他的各种补助,他们要了一套132平的房子。我们只有一间平方不够20的面积,但是按四十平给我们,我们自己钱不多就要了一套63平的房子,当时女儿上高中,也考虑到她上大学出嫁,我们两个住也足够了。

公公和大姑姐住上大房子后,大姑姐也退休了,她是五十八岁退休的,退休后继续干,高级监理的证真的很吃香,她一月一万收入多应该是有的。

但是她的生活简直不能让正常人能理解,她常年工作服,而且一件工作服穿到补丁压补丁。

好不容易退休了,估计她也不好意思穿省建的工作服了,就穿自己的私服给私人老板干活。

每天你就会看见她穿着十几块钱的花裤子,就是街上老太太穿的那种高弹万能一辈子不洗看不出脏的那种花裤子。上身一件的确良短袖衬衫,春秋外面套一件我婆婆拿毛料裤子档磨破了,两条裤腿做成的马甲,冬天一件看不出灰看不出黑的肥大棉服。

真的她把日子过到了远古,过到了无欲无求,但是她好吃,好吃又不做,更舍不得买,公公的退休工资就成了她好吃懒做的基地。

现在我是一月上去一次做一顿饭,我也不用自己烧硬菜,我知道公公的冰箱里有我没见过我没吃过的东西。

每个冻隔里都有不同品种的海货,有的我不会做,我也不敢做,我只能卤肘子炸四喜丸子,做个糟肉烧个红烧带鱼啥的,做多了我家那个吃相也难看。

那只老乌龟大了好多,他去了依旧是逗乌龟,乌龟不说话他不说话,当初我以为他脑子有病,后来我明白他不说话是他的精明,不说话没战争。

因为我自作聪明的干了一件最蠢的事,我给退休了的大姑姐买了一套衣服,我考虑到她的身份考虑到她的穿衣低调,我给她买了一套灰色运动衣。

没想到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厉害的一场战争:你是笑话我吗,你是看不起我吗?就你那点钱还给我买衣服,自己给自己买几件稳当点的衣服,成天穿的五马六道的,还来给别人指手画脚,告诉你,我不喜欢穿,我要喜欢穿我能把亚欧(兰州高端商场)买空。

我惊的目瞪口呆,我日,那套运动衣五百多块钱,我自己都很少有五百以上的衣服。

我也发火了:我就是笑话你了,就是看不起你了,你认为我给你们家丢人了,我认为你给我们丢人了,你不知道我们单位同事问我,那是你大姑姐吗,那真是你大姑姐吗?

我一句话惹下了天大的祸,我大姑姐穷追不舍的要问清楚是那个八婆这样打听她,她不止穷追不舍,她拿头撞墙,她跑到窗户边:说不说,不说我跳下去。

我妥协了,我说:没有人说,我自己说的。

她不信,以她的智商她不会信,她说:你不说我去你单位挨个问,你不说我就去你单位挨个骂,逮谁骂谁,管他什么领导职工,我就想知道什么单位出来的都是一群无知的八婆!

我信,我知道她的脾气,我见过她闹腾我婆婆的样子,当时婆婆说了一句她什么,她跳起来就要跳楼,那时候住的是三楼,窗户挨着窗户,她半截身子探在外面,整栋楼的人都探着身子,婆婆嫌丢人,给她跪下下话:我错了,我不说你了,我以后啥话我不说了。

我想起当时的情景,我给她单膝跪下了:大姐我错了,我胡说的,我胡说八道的,我是嫉妒你,你学力比我高,你挣钱比我们多,我是故意刺激你,我是半瓶水颠,你是满瓶水稳,大姐我胡说的。

我公公说了一句:别逼杨文了,杨文不好早走了。

我出门就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扇的我耳朵嗡嗡了好长时间,我也不知道扇的是脸怎么难受的是耳朵。

这件事在我人生路上是最下贱最丢人的事,我谁也没告诉包括我家那个和女儿。

我再也没上过楼,也许是公公觉得他女儿闹的太过,也许是大姑姐反思自省了。

后来路上遇到她主动给我打招呼,她居然主动给我打招呼,从来没有过的事。原来都是碰到了我问:大姐,上班起啊。

不上班吃什么,我不靠娘老子养。她说这话的时候头也不回人已经走远,尾音还在。

如果路上遇到我问她:大姐,吃了没?

几点了,我没吃饭,我不吃饭虚活啊,等饿死啊,饿死了你就舒服了。依旧是老样子,她不给你还嘴的功夫。

自从那件事以后,我发现她穿衣服也有了改变,虽然穿的都是多年前的衣服,说实话都是质地比较高档的东西,一件毛料风衣简洁大方,唯一能看出赶不上朝代的是袖笼太肥大。

她竟然穿裙子,毛料日式的裙子,能看出做工的精细,也能看出年代感的厚重。

她居然穿皮鞋,穿平底皮鞋,白色的软底皮鞋。

现在她打招呼,我不搭话,只是笑笑,然后我看着她的背影。

我女儿结婚时,她和老爷子两个来参加婚礼,我预料到她会来,但我不希望她来。

真的不希望,她的那张嘴不知道能说出让场面瞬间停止的语言,再说我心里的耻辱实在抹布去,我试图忘掉,但是越试图越强烈。

但是她来了,她穿着一件格子衬衫,穿着一条灰色裤子,脚上依旧是那双白色软底鞋,她扶着公公坐下来。

我没去敬酒,给他(她)们那桌敬酒我说我醉了,我头晕,我没有去。

我女儿说:唉,我姑姑啊,她以为世上的人都在谋算她的钱。

后来我问同桌坐的人:敬到你们那桌时我头晕的很,真的很失礼。

那人说:你没来是好事,席上你大姑子脸色很不好,嫌你公公给你女婿女儿给了一万块钱改口费没跟她商量,说的话极难听,你家丫丫没告诉你?

我看你公公可怜的很,八十多岁的老人噙着眼泪吃饭,一筷子东西手抖着半天放不进嘴里。

这次兰州疫情来势凶猛,我去楼下做核酸时,听见大门口嚷嚷,耳朵里却是大姑子的声音:我要去上班,为啥不让我出去,我有单位证明,为啥不让我出去。

那个保安太认真,他坚持认为我大姑姐单位证明公章模糊不清,嘴上没说出来,但是它认定证明是假的。

保安说:公章太模糊了,不是不让你出去,快递买菜都有电话,年轻人没办法要上班,咱们老年人能不出去就别出去。

大姑姐坚持要出去,旁边的人说:有证明就让出去吧。

我知道大姑姐还在上班,因为去年他让我公公问我:你姐工地上要个搞卫生的,一个月2400.就是搞一下办公区域包括楼下两个厕所,活不累,你大姐说你去了给你留着。

我知道她上班,但疫情期间上班我有点不信,工地没开工她上什么班!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看虽然六十多岁,走路神态看起来像七十加的老太太,你说你上班,鬼信,保安信的估计没有。

我写的你估计看了也不信,认为我编的,对就是我编的,大姑姐这个名称是我编的,但是所受的气和所受的耻辱是真的。

我从来没尝试过和大姑姐沟通,也许是相互看不惯,我们从来没给对方机会。

我看着她走出大门的背影,感觉有点苍凉悲壮,年前她怕八十九岁的老爷子突然有个三长两短,逼着老爷子把房本子改成了她的名字。

也许她也怕,她怕老爷子房子会落到我们手里,她看起来谁也不信,连舍不得死陪她一辈子的老父亲也不相信。

我女儿在出嫁了,我俩也退休了,主要老爷子活着离不开,老爷子走了我们卖掉房子立马去杭州,我们没想过老爷子的钱。

老爷子退休工资不低,女儿上大学一次性给了三千,再就是女儿结婚给了一万块钱,他的钱他孙女花了一万多,我一分钱没见过。

我自己也老了,不想为得不到的东西伤精力,只希望老爷子早点走,少受点罪,九十岁的老人给六十多的女儿每天烧饭,我觉得他是在受罪。

我家那个昨天上去把乌龟抱下来洗澡,平日这样我默认,这次我心里一肚子气:给乌龟洗个澡嫌费水,养的起了养,养不起的放生,自己找罪受让乌龟也跟着受罪。

我家那个说:今天我好像看见我姐夫了。

我问:什么姐夫?

我家那个说:那个黑胖子,我看背影像的很,从咱家楼洞走出去的。

我说:疫情过了咱们就去杭州吧。

他没有说话,我知道他想等他父亲走,走了再说。

我不能评论我大姑子的一生,她自认为的生活也许对她来说是适合的。

我也不敢评论我公公的一生,他不是惯女儿,他是拗不过女儿。

我知道世上父母都屈服于儿女。

因为你遇到的是前世的债主或者前世的仇人。

但是有着一辈子的一点血缘,心里很多不忍心,一个不忍心就让债主成了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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